《大唐圣教序》的前世今生

《大唐圣教序》背后有着引人入胜的故事,折射出古今人们所持有的书法理念和时代风尚


  • 大唐圣教序
    ︾前世的故事

        西安碑林博物馆内,有一块《大唐三藏圣教序碑》。这块碑立于唐高宗咸亨三年(672年)十二月八日,但却是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的手笔。王羲之是如何穿越二百多年的时空,完成这一作品的呢?

      

        崇佛之风盛行的唐代,中国佛教法相宗创始人玄奘于贞观三年前往天竺国取经,途经西域十六国,于唐贞观十九年返回长安,奉敕在大慈恩寺译经,玄奘法师上表请求皇帝为全部经文作序,唐太宗欣然应诺,为玄奘谢表和所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做序,太子李治并做记。玄奘法师便以此为荣,再次上表谢恩,佛教徒们也认为这是最有权威的护法,纷纷倡导为之刻碑。

      

        《大唐三藏圣教序碑》先是由初唐楷书名家褚遂良书写,于唐高宗永徽四年,分《序》和《记》两方碑石立于慈恩寺塔台南门两侧龛内,名为《雁塔三藏圣教序碑》。而碑林所藏之石是长安修德坊弘福寺高僧怀仁有感于朝廷对佛门之恩宠,太宗对王羲之书法之崇尚,潜心二十四年集王羲之字刻碑予以铭。

      

        碑题《弘福寺沙门怀仁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唐高宗咸亨三年(672年)十二月八日立,李世民撰文,怀仁集王羲之行书。此碑螭首方座,高350厘米.宽100厘米,碑身上部横向龛列七佛,碑石文字三十行,行八十余字不等,文林郎诸葛神力勒石,武骑尉朱静藏镌字。《大唐三藏圣教序碑》内容:一是唐太宗李世民为玄奘法师翻译佛经撰写的序文、答敕,在序中李世民对玄奘西域取经及翻译的经书给予了高度评价,二是太子李治做记、答词,三是玄奘法师谢表和所译的心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简称心经,据说这是观音菩萨和舍利佛的一段对话。

      

        传说怀仁在集字过程中,有几个字怎么也找不到,不得已奏请朝廷贴出告示,谁献出碑文中急需的一个字,赏一千金。因此历史上又流传了王羲之一字值千金的佳话,这块历尽千辛万苦所刻成的名碑也就获得了“千金碑”的美称。

      

        字是收集全了,可两大麻烦来了。一是碑文里有些字王羲之没有写过,还有就是收集的字大小不一。不过,这些难不倒聪明的怀仁和尚。没有的字,他就用王羲之写过的偏旁部首笔画拼。大大小小的字有点儿不好办,不过,采用灯影成像原理,不就可以把大字缩小,小字放大了吗?

      

        因怀仁对书学的深厚造诣和严谨从事的态度,使得此碑点画起落各尽其势,完好地再现了王羲之书法的艺术特征,充分体现了王书的特点和韵味。王羲之笔法精绝,笔势遒劲,字里行间流露出“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的韵致,他变汉魏质朴书风为笔法精致、美轮美奂的书体,开创了研美流畅的行草书法先河,潇洒飘逸,骨骼清秀,疏密相间,布局巧妙,在尺幅间蕴含着丰裕的艺术美。

      

        “千金碑”以王羲之书法的特有风姿记载了玄奘法师天竺取经,繁荣中印文化交流的历史功绩。因此这通珍贵的名碑也是丝绸之路通中、南亚的最好佐证之一。


  • 大唐圣教序
    ︾今生的故事

    《大唐三藏圣教序》在唐及以后的影响

        在怀仁集王羲之行书的影响下,后世鸠集王字构拟碑文成为一种风尚。《宣和书谱》记载,集王羲之书共有十八家。据宋及后人金石著述载录,唐人集王羲之书碑石,大约有十九通。有确切纪年的集王字碑,从乾封二年(667)到大和六年(832),约 160多年的时间,其中有12通集中在乾封至天宝这100年的区间;从内容上来看,15通与佛教寺院或人物有关;集字者都是王字的膜拜者,如怀仁、行敦、卫秀、胡英、胡沛然、唐玄度等。


        集王字者,终其一生熟习王字,技法娴熟,仅依书写表现而言,显然是王字衣钵的继承者。然而世俗社会并不依照书写者的相似程度而确立与王字之间的关联。仿效者以凡人心境所追摹的形似,在士大夫的目中终逃不脱邯郸学步的窠臼。


        翰林待诏是唐代围绕在皇帝周围的专业书法家。根据《集王金刚经》后进经状所言,由翰林待诏唐玄度“翻集晋将军王羲之书,至大和六年春,功毕”。最后用“唐玄度模集”。“翻集”、“模集”是唐玄度集字的方法。最可关注的是唐玄度集字所使用的时间。《金刚经》约有五千多字,文字量差不多近怀仁《集王圣教序碑》的三倍,前后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或许,在《集王圣教序碑》集字过程中怀仁使用的工作量,没有后人估计的那样费时多年,借助这个案例,我们也可推测怀仁集书时所费的大致时间。


        奉敕集字,作为一种书法形式,同时也代表了某种特定人群的偏好。此时,集字在技能已无任何障碍,并且短时间内可以完成,表明翰林待诏日常工作中对内府中王羲之法帖熟悉程度很高,这种情况无论对集字还是自书都是有利的。唐文宗要求以集字的形式立碑,显然代表了皇室对王羲之字的传统尊崇和品位,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化事件。


        对王羲之字的推崇是李唐王朝自唐太宗以来所建立的传统,虽然王字的门类繁杂,但怀仁以来的集字体系却表现出高度的统一。从《集王圣教序碑》到《金刚经》,甚至宋代的《绛州夫子庙碑》,一脉相承,辨识起来毫无困难。


        自从《集王圣教序碑》树立以后,一种以王羲之行书为名的书体颇为流行,以集字模写方式成碑在释教领域亦有所传承。已经发现皇室成员、翰林待诏的行书碑石书写风格也与《集王圣教序碑》相近。类似的书法风格在宫廷及专业书法家内部相袭,两者的关系或表明他们深受一套技法的影响。有学者研究相传出自专业拓书人赵模的《千字文》,以为是一模习王羲之行书的专业书法机构的书法教材。《集王圣教序碑》的字样来源或主要来源,也是《六译金刚经》的字库。盛唐以后翰林院待诏们以临摹此类风格书迹为主,形成风格明确的书体,也明显有别于同时期朝廷其他官吏的书风,被士大夫称俗,号“院体”。这样来说,并非表明以《集王圣教序碑》为代表的书体,对世俗社会完全没有影响。


         北宋建立的最初百年,整个社会的书法水平被认为是有所下降。类似的焦虑在欧阳修等文化领袖们身上不止一次地表露出来。和欧阳修经常讨论这一问题的就有蔡襄。宋太宗也不能坐视书法相较前朝的衰落,设置御书院以延揽书法人才。


        唐时皇室、翰林待诏多习“二王”书,其实多借宫廷收藏方便,并有一整套研习方法。五代战乱,藏品四散。宋初的翰林待诏们沿袭原有传统,被世人称为以院体相传,“书体轻柔”是对院体书迹一般性的批评意见,竟称“凡诏令刻碑,皆不足观”。其实以传世的宋初翰林待诏们书写的碑石,也没有一般士大夫所说的那样不堪。


        北宋晚期黄伯思,将翰林待诏书体风格归结为多学 《集王圣教序碑》的结果:


        然近世翰林多学此碑,学弗能至,了无高韵,因自目院体。且觉得并非碑中字俗,而是学者自俗,当然他以为非深耕书学者不足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在士大夫的目中,翰林待诏所学的书体代表着官方公文流行的书体,而这些人本身的文化素养不高,并且是职滞下流的伎(技)术官。他们上升的空间极为有限,多年后才能出职。并且以御书院待诏身份出职者不得为文职,只能出武职,宋人重文轻武。以书艺为业者,被排除在清流士大夫之外,可见社会观感中翰林待诏的地位。


        贬低职业书法家的最好策略就是将其打入院体的行列,相反另一些书家则被抬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隐含在这些论述背后的是士大夫阶层所占据的文化优越性,有别于技能娴熟者的平庸。在世人论述当代草书诸家时,曾明确指出,受院体影响的草书完全被排除在外,或者说书院体者兼习草书的人并不在士大夫眼帘之中。


        宋太宗所倚重的王著,能补智永和尚真草《千字文》数百字并刻石。王著最大的贡献是编辑《淳化阁帖》。所谓院体并无统一标准,并时常处于变化之中。太宗时因觉得院体书者平庸,而被特意引入的王著,多年后也被归入此列并影响深远。仅仅时过百年,时人对王著的评品已在天壤间。值得关注的是北宋时期著名文人欧阳修、黄庭坚等人虽然不像周越那样对《集王圣教序碑》有过评价,但并不表示他们对此毫无兴趣,在另外的集王书材料中我们可获得他们的价值取向。虽然欧阳修也认为卫秀善于模书,他所自称的集王羲之书而来也可相信。但可取之处无多,学书者皆称出自书圣,而未必与其相同。孙过庭所谓“差之一毫,失之千里”就是同样的意思。黄庭坚用优孟模仿孙叔敖,楚王以为是孙叔敖复活的典故,来说明集书与原作、形似与实质之间的关系。


        至此,我们已经大致习惯了评品者的逻辑结构与转折。集模者的王字与传世王帖相较,有的已达“纤微克肖”的程度,只是临习者未能至某种境界,即使形似克肖者,也徒具外形。虽然我们以简单的视觉形象判断,苏轼、米芾、黄庭坚的书法,并不比唐宋间所谓的“院体”更接近传世的王羲之法帖书风,但书法所崇尚的高级阶段从来不以形似为指归,尚韵这种看似虚幻的目标才是士大夫的悬的。黄伯思指出,因院体“了无高韵”,“故今士大夫疏此者少”。这种偏见传承有序,从唐朝吴通微、吴通徽时代已经开始。写得如何已无足轻重,关键是谁在写。宋代世俗流行以王著或院体书法作为绳墨尺度来衡量,用这样的标准评品东坡书迹,后者显然有点离经,黄庭坚所持当然是文章人品优先,并及笔墨,为他人所不及。不过,我们也由此获知世俗社会所秉持的书法准则。


        虽然集王书常常被作为王字庸俗化的产物遭受抨击,但集王成碑的传统仍然被延续。著名的有《绛州夫子庙碑》,我们已不太了解其集字来源,以理揆度,其源于前述若干唐人集王碑石的可能性很大。《普济禅院碑》《集右军牡丹诗》亦为宋人所集。

品味《大唐圣教序》

《圣教序》虽是集字成碑,且缺失之字为拼接组合而成。
但因怀仁功力精凿,又是谨慎从事,终能各尽其势,
完好地再现了王羲之书法的艺术特征。

  • 《大唐圣教序》原文
  • 《大唐圣教序》赏析
原文

    盖闻二仪有像,显覆载以含生;四时无形,潜寒暑以化物。是以窥天鉴地,庸愚皆识其端;明阴洞阳,贤哲罕穷其数。然而天地苞乎阴阳而易识者,以其有像也;阴阳处乎天地而难穷者,以其无形也。故知像显可征,虽愚不惑;形潜莫睹,在智犹迷。

    况乎佛道崇虚,乘幽控寂,弘济万品,典御十方,举威灵而无上,抑神力而无下。大之则弥于宇宙,细之则摄于毫厘。无灭无生,历千劫而不古;若隐若显,运百福而长今。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其际;法流湛寂,挹之莫测其源。故知蠢蠢凡愚,区区庸鄙,投其旨趣,能无疑惑者哉!

    然则大教之兴,基乎西土,腾汉庭而皎梦,照东域而流慈。昔者,分形分迹之时,言未驰而成化;当常现常之世,民仰德而知遵。及乎晦影归真,迁仪越世,金容掩色,不镜三千之光;丽象开图,空端四八之相。于是微言广被,拯含类于三涂;遗训遐宣,导群生于十地。然而真教难仰,莫能一其旨归,曲学易遵,邪正于焉纷纠。所以空有之论,或习俗而是非;大小之乘,乍沿时而隆替。

    有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幼怀贞敏,早悟三空之心;长契神情,先苞四忍之行。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故以智通无累,神测未形,超六尘而迥出,只千古而无对。凝心内境,悲正法之陵迟;栖虑玄门,慨深文之讹谬。思欲分条析理,广彼前闻,截伪续真,开兹后学。是以翘心净土,往游西域。乘危远迈,杖策孤征。积雪晨飞,途闲失地;惊砂夕起,空外迷天。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影;百重寒暑,蹑霜雨(别本有作「雪」者)而前踪。诚重劳轻,求深愿达,周游西宇,十有七年。穷历道邦,询求正教,双林八水,味道餐风,鹿苑鹫峰,瞻奇仰异。承至言于先圣,受真教于上贤,探赜妙门,精穷奥业。一乘五律之道,驰骤于心田;八藏三箧之文,波涛于口海。

    爰自所历之国,总将三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译布中夏,宣扬胜业。引慈云于西极,注法雨于东垂,圣教缺而复全,苍生罪而还福。湿火宅之干焰,共拔迷途;朗爱水之昏波,同臻彼岸。是知恶因业坠,善以缘升,升坠之端,惟人所托。譬夫桂生高岭,零露方得泫其华;莲出渌波,飞尘不能污其叶。非莲性自洁而桂质本贞,良由所附者高,则微物不能累;所凭者净,则浊类不能沾。夫以卉木无知,犹资善而成善,况乎人伦有识,不缘庆而求庆!方冀兹经流施,将日月而无穷;斯福遐敷,与乾坤而永大。

    《怀仁集字圣教序》因碑首刻七佛像,又称《七佛圣教序》。咸亨三年(672)建于京城长安弘福寺。《三藏圣教序》是唐太宗为表彰玄奘法师赴西域各国求取佛经,回国后翻译三藏要籍而写的,太子李治(高宗)并为附记,诸葛神力勒石,朱静藏镌字。碑石高9.4尺,宽4.2尺,共30行,行80余字不等,现在陕西西安碑林。

    《圣教序》碑字由怀仁借内府所藏王羲之真迹,历时25年集募而成,故为世所重。碑文选自王羲之各帖,如知、趣、或、群、然、林、怀、将、风、朗、是、崇、幽、托、为、揽、时、集等字皆取自《兰亭序》。由于怀仁对于书学的深厚造诣和严谨态度,致使此碑点画气势、起落转侧,纤微克肖,充分地体现了王书的特点与韵味,达到了位置天然、章法秩理、平和简静的境界。”当然这种集字的做法也有相当的局限性。如重复的字较少变化,偏旁拼合的字结体缺少呼应。自此碑以后,效集王羲之书或其它大书法家书的字集为碑刻者不断出现,如僧大雅集《兴福寺碑》,唐玄序集《新译金刚经》等均为佳作,但仍以《集王羲之圣教序》最为成功。

《圣教序》主要特点

(1)字数多。全碑共1 900余字,字字精雅飘逸,款款相映成趣,可供学习和临摹的余地很宽。

(2)字体多。全碑将王羲之的楷书、行书、草书杂糅其间,大胆地搭配、组合、集成,动静结合,挥洒自如,对后世书法尤其是当代书法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3)变化多。一是笔法十分丰富,楷、行、草、隶、篆各种笔法无不用之其中;二是结字新颖生动,平中见奇,开合有度,欹正相依,灵动多姿;三是重复的字、偏旁部首无不体现变化翻新。据载,怀仁为收集《圣教序》上的碑字,用时长达18年之久,可见其用心之良苦。在书法史上,可以说“集字”是从怀仁开始的。